過年回娘家，一如平日的又洗又煮。留職停薪已經快一年，自以為家中父母永遠不會知道，大家就和平過日子，我還是當他們心中有穩定工作又努力盡孝道的女兒。隔週就回去看看他們，帶些吃食和衣物，小孩叫叫阿公阿嬤，一起去田裡走走，幫忙煮一餐豐盛的菜。本來每個月會給他們俸養金，從留職停薪後，就跟媽說我要整修門牙，暫時無法拿錢給他們。
父母從來就不跟我們小孩要錢，從我開始有收入以來，每個月固定的匯款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回報，只希望他們不要那麼辛苦勞動。不過，我知道他們從來不動用那些錢，年過花甲，仍親身的勞動，換取生活一切所需。我回娘家，他們就買他們平時少吃的肉菜，要離開前，殺雞宰鴨，拿出自種的菜蔬水果給我。我能回報的，就是學著更心平氣和地與他們說話，是捥起袖子，幫忙煮吃的，清理他們因勞累沒太在意清潔的廚房、浴廁。
是小女兒。
初三午後，我頻頻呵欠，媽媽叫我去睡午覺，她要幫照顧小女兒。我真的睡著了，依稀聽到她們祖孫兩個笑聲，小女兒嘰嘰喳喳，很愛說話。
等我起來，媽看著我，問︰樂樂說妳沒去上班了？我頓時傻住語塞。
小女兒見狀天真地補一槍說，阿嬤說我胡說八道，妳就真得沒去上班啊，只是在家看一些股票什麼的。
媽又再問請多久了？是留職停薪嗎？我只記得自己回應的聲音︰嗯。
接下來是沈默，我和媽就看著小女兒，小孩還自顧自開心的吃零食。
我的心先是感受到極度恐懼，我的嘴卻不覺得要說些什麼。
要解釋自己請假前痛苦的狀況來合理自己的行為嗎？要證明我們家庭經濟上還過得去嗎？這一切我都不想說。看著孩子，我更沒有理由責難，小孩本來就沒有義務要為我掩飾什麼，如實坦然才是孩子的權利。就不說話吧。
我的恐懼是怕爸媽失望，不願讓他們覺得他們辛苦一輩子栽培，我卻想放棄他們欣慰且有所依持的教職。然而長久以來，他們都知道我真得很痛苦，總是叫我不要想太多，別理學生什麼的…..
我和媽延續了一段沈默，本以為媽會責難。但她只問了兩三個問題就停住了。家人陸續走進客廳，他們討論著要修壞掉的日光燈就出門去買材料，媽帶著小孩去菜園，我自己一個人選擇留下來繼續與3000片拼圖奮戰。沒多久，媽帶回了新摘的蔬菜，接到大弟打電回來要一起吃飯，我們就討論晚餐煮些什麼，一如平常，媽沒有在任何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多講些什麼，對我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。
初四一早，爸一見我起床，就一直要我吃飯。然後又說著要去摘園裡的本瓜給我帶回自己家。我和媽媽早上一起走路帶小孩去附近國小走走，終於有個小空檔，只剩我跟她，我咕噥著，不然我回來幫你們賣種的東西，她只說了這沒有用。我說只要生活能過就好，不用賺很多。媽說，她和爸可以過這種生活了，但我還有兩個小孩要養。我們就沒有再談話。
老家的生活被許多勞動填充著，即使大過年也不例外。要用灶燒熱水，要餵雞鴨，要整理菜蔬，要煮食。我在這些勞動中穿梭，看著父母的身影。沒有太多言語道理，我們就一起工作，今年甚至還自己動手換家中二三十年破舊不堪的紗窗。
臨走前，媽要塞給我錢，說我沒收入了，我說不用，要她留好。這些對話就自然的讓請假留停成為事實，並被接受。
晚上，爸爸打了三通電話給我，我沒接到。常常這種時候，都是爸喝了酒，胡言亂語的時候。我回撥，爸一開頭說他和我弟弟去爬山，好累，他想去睡了。本以為他又要開始說些五四三，然後他說，妳要保重，他很捨不得我出那麼多錢維修家裡，要我跟老公說聲謝謝，我說好，他說他要睡了就掛電話。
我終於止不住淚痛哭，許多、好久，直到我現在把這一切紀錄下來還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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